美国对中国的高新技术出口管制可能让很多人都觉得有点突然，对信创能不能突围，大多数人也是信心不足。大国的战略性角逐往往在战术层面开展，因为大国在战略上都输不起。实际上对于一个从90年代初就从事小型机工作的人，对于这种高新技术管制是深有感触的。可能现在很多IT人都不知道什么叫巴黎统筹委员会，什么叫“输出管制统筹委员会”。这个由美国为首，西方主要发达国家参与的委员会是1949年成立的，主要目的是对社会主义国家进行高新技术输出统筹管制。巴统于1994年宣告解散，其政治遗产变成了现在的瓦森纳协定，继续对清单内的国家实施部分高新技术产品的管制，不过管制清单已经小了很多。在巴统解散之前，中国能够从西方国家获得的算力最大的计算机系统是2颗CPU的，超过这个限制的小型机服务区，必须通过巴统的特殊批准才可以出口中国等社会主义国家。计算机是工业化与军事现代化的最为核心的技术装备之一，而西方发达国家限制算力较大的计算机设备出口中国。甚至满足巴统管控要求的计算机设备，还要受到美国商务部的EAR管制。这导致了中国现代化建设过程中随时都可能被人卡脖子。从863计划的开始，小型机国产化就被列入了重点的攻关项目。由机电部十五所（后来的电子部十五所，现在的北京太极集团就是十五所的产业单位）负责CPU与内存条仿制、深圳赛格计算机有限公司负责主板、机箱电源等仿制，中科院沈阳计算所负责OPENVMS破解仿制的一个跨越东北华北华南的奇怪组合体承担了这项工作。1995年有了互联网之后，在网上也能查到一些关于这个项目的一些新闻和资料，不过也有很多对此项目的质疑声音，认为参与的单位骗了国家不少钱。而现在再查找这些资料，基本上已经查不到任何资料了。我是1993年到赛格计算机公司后才知道这个项目的，不过这时候这个项目的国家拨款已经停止了。赛格计算机中也只有一些老人参与过这个项目，公司的荣誉室里陈列了部分关于这个项目的荣誉。当时我是跟着一个大哥到从DEC公司跳槽等到赛格计算，换句话说法是赛格计算机把我们哥俩从DEC公司挖过来了。我们俩的任务是组建赛格计算机的软件开发部，为赛格数据库的客户在小型机上开发应用软件。到公司后我才发现软件开发部除了一间空空荡荡足有150平米的大房子外，一无所有。我去找负责技术的副总要开发设备，那个副总很痛快，让我到库房里随便找，小型机服务器可能没有整机，但是肯定库房里还有不少小型机国产化项目时候的配件，应该可以组装出一台机器来。组装过程中如果有问题，可以去找旁边的工程部帮忙。虽然以前组装过PC机，但是组装小型机还是第一次，我将信将疑的去库房找配件。原本以为装台小型机不容易，没想到库房管理员阿姨就帮我搞定了这件事，在她的指导下，我很快找齐了一台VAX 4200的配件，而且根据她的指导意见，我在库房里就把这台小型机组装起来了。一加电，服务器居然跑起来了。看样子小型机国产化项目还真是培养了一些人的，连库房管理员都这么牛。后来和她熟了才知道她以前也是工程部的，参与过小型机国产化项目，只是后来为了家里孩子太小，没法加班，主动要求去看库房了，国企里面这种事也不算奇怪。组装这台开发用的小型机的时候我还不知道这个小型机国产化的项目，知道这个项目是1年后的事情，当时公司领导突然找到我，让我去库房里找一套国产化小型机的配件并且组装起来，明天国家档案馆要来拍一个关于SG国产化小型机的资料片。于是我就去库房找到了一台国产化小型机的机箱，还好机箱里有一块主板，这样就好办了。因为SG小型机的大部分配件和DEC公司的原装配件是兼容的。CPU板子是当年机电部十五所研发的，原装板子是一块，太极仿制的CPU集成度不高，用三块板子实现原装的功能。一台小型机很快被我还原了，不过安装操作系统的时候总是出错。问了问工程部的同事，他们说可能这套CPU板子可能是次品，而库房里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一个可用的CPU，于是我只能把我研发的那台服务器上的CPU拔下来插到这台国产服务器上。原本那台服务器是我们研发部唯一的开发设备，为了不影响我们开发，我干脆把两台服务器放在一起，在地板下面走了跟暗线，通过一个CI把这两台服务器的总线连到一起，这样这台国产化服务器里面用的DAS设备都是我原来那台服务器里面的，连操作系统都不需要重装了。第二天的拍摄工作十分顺利，来拍资料片的导演看到我把一台DEC原装小型机和一台国产化小型机并排放在一起，还夸我有创意，这样拍出来效果更好。通过和导演的交流才知道这个项目投资巨大，实际效果也不错，SG国产小型机在国内十多个气象局都有应用成果。这次拍摄时项目结项工作中的一部分，需要补充一些成果的资料存档。我也充当道具配合导演做了开机，启动小型机，运行应用的一系列操作。不知道这个资料片现在在国家档案馆里还能不能看到。随着这次拍摄工作的结束，SG小型机国产化的工作也尘封在档案中了。随后不久，巴统组织解散了，小型机不再是卡脖子的设备了。小型机国产化也逐步让人淡忘了，赛格计算机也失去了当年的辉煌，开始没落。1996年，已经离开赛格计算机公司的我突然接到公司的电话说是公司准备清盘停止运营，让我回去处理一些善后。当时我有些兴奋，因为94、95年我在福建给客户做软件开发时候积累的近万元发票，因为公司经营问题，还一直没有报销呢。到了公司才知道我当时有一笔2000块钱的差旅借款还没有核销。于是我拿出那近万元的发票，问会计能不能给报了。会计犹豫了一下，说公司现在肯定是没有现金了，你去库房里看看，有没有能用的设备，那一点回去抵你的报销吧。看样子这些钱是没戏了，于是我从库房里找到一个国产化小型机的机箱，组装了一台小型机，幸运的是，还有一个标记着返修的DEC原装CPU居然可以用，于是我就拿着这台国产化小型机抵了我的报销款。这台机器后来陪伴着我们公司好多年，作为开发机一直用到一个客户要求我把它作为项目的赠品留给他们做测试用。我所经历的80年代末到90年代初的那次小型机国产化因为巴统的解散也化作了一堆堆的档案。现在参与过这件事的人大多已经退休了。后来在90年代末，我还遇到过知道这个事情的一些沈阳自动化所的人，他们当时是负责OPEN VMS操作系统仿制的，后来发现仿制几乎不可能，就改为破解了。很多沈阳计算所的研究生都练就了一手破解OPENVMS操作系统和上面的软件许可证的硬功夫，我也和他们学了一些这方面的技能。我想这次小型机国产化的成果就是培养了一批懂得小型机的人了吧，随着这些人的退休，这些最后遗产也化为乌有了，唯有一些传承留了下来。
